第四十六章 往事挖掘机(附彩蛋)

第四十六章 往事挖掘机

这一天晚上,因为归杭睡在这里,何坤便腾出了自己的房间,去隔壁卧室与青山雅光住在一起。

洗过澡后,两个人都穿着宽松的睡衣,青山雅光是惯常的和服,何坤则穿了一件棉质睡袍,两个人搂抱在一起,何坤稍稍有一点懊恼地说:“归杭这个小子,如今年龄越是大起来,越是喜欢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,简直好像他姐姐一样了,方才居然问到那些。”

青山雅光微微一笑:“归杭还是那样憨憨的样子,人家说什么,他便信什么,不过好在是还知道回来问问,我一直很担心他这样一张白纸似的,将来很容易给人骗的。”

何坤也是一阵郁闷,自己的这个侄子可该怎么说才好呢?继承了何家人的好相貌,脸蛋儿很可爱,眼神里满是纯真,走到哪里都招一群阿嬷阿伯的喜欢,拿糖果给他吃,就仿佛人家疼爱猫咪一般,于是就养成了这样一种轻信的性子。

要说归杭也是家中的一个异类,老祖母不用说了,掌舵人的风范,他的母亲明决果断,提得起放得下;两个舅舅虽然一个锐利些,一个偏含蓄,但都是生死场里面挣扎出来的,青山雅光纵然温雅,待人的态度素来是亲切周到的,看起来十分柔和,然而心中的主意也是拿得定,看事情十分明白的,不会自己坑自己;他的姐姐松龄也很清楚道路应该怎样走,才是对自己有利;就连已经离开的父亲顾清云,也并非书蠹痴人,可是唯有这个归杭,简直是一派纯洁,仿佛是从一尘不染的伊甸园里跑出来的一样,那叫一个纯净无瑕,让人总是要为他担忧,幸好他是个男孩,倘若是个女孩,将来不知要吃多大的亏。

有的时候何坤就觉得归杭好像贾宝玉,然而即使是贾宝玉,也毕竟是在“白玉为堂金作马”的贾府长大的,纵然金枝玉叶,在那样的大宅子里浸染那么久,也晓得些人际策略,想要让红玉进身一步,却也考虑了许多事情,又是担心袭人一班人不开心,又是想着并不了解红玉的品性,招进来的容易,退回去的难,因此迟疑未决,对比了宝玉,再一看归杭……唉,终究是自幼太过顺利了。

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,便相拥着倒了下来,睡袍本来便是很容易脱掉的,何坤拉开腰间的带子,衣襟便散了开来,褪掉两只袖子,整个儿身体便都露了出来,再脱掉内裤,性器便也展露在外面,青山雅光这时也脱光了衣服,两个人赤裸的身体靠在了一起,何坤搂住青山雅光,不住地亲吻着他,两人的阴茎彼此碰触着,虽然并不是很激烈的行为,但却让人感到脊背上有些发麻,仿佛有微弱的电流从脊椎骨导入一般。

青山雅光的身体逐渐发烫,一种燥热的感觉开始在体内弥漫起来,然而仍然略有些担心地说:“会不会给归杭听到?他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,正在青春期。”

何坤噗嗤一笑:“那小子累成那样,这个时候大概已经睡成一头猪了,我们小声些,没事的。”

青山雅光仰面躺在榻榻米上,在他略有些粗重急促的喘息之间,何坤的性器慢慢地推进,直至全部没入,然后缓缓抽出,又稳稳地顶入,在这样规律有节奏的抽插之下,青山雅光的意识逐渐涣散,这个时候,他的脑子里蓦地回荡起饱含深情的民谣:“佐渡の荒矶の岩かげに,咲くは鹿の子の百合の花,花を摘みつみ なじょしで泣いた,岛の娘はなじょしで泣いた,恋はつらいというて……”

他伸出手来,抚摸在何坤绷紧的赤裸脊背上,佐渡的民歌一直回响在耳边,让他想起了故乡海边的岩石,胡枝子在山间开放,是一种寂静而荒凉的美,虽然与此时火热的气氛是两种境界,然而竟然离奇地十分协调,仿佛是海面上燃烧的火焰,那烈火烧红了天边和海水,将原本蓝色的天与海都染上晚霞一般的红色。

何坤俯着身体,见他脸上流露出心醉神迷的表情,不由得便抿嘴一笑,放低身体紧紧地吻住了他。

何坤射过两回,青山雅光也宣泄了出来,两个人清洁了一下身体,又在榻榻米上互相搂抱着纠缠在一起,虽然没有什么太过激烈的动作,但是亲吻和抚摸好一阵都没有停止,房间中弥漫了一种黏腻的气息,黏腻之中带了丝丝缕缕的甘甜,那种甘甜并非如同花露一般的清爽,而是十分暧昧,简直有一点像是何坤从前所说的,蒙汗药的味道。

大约十几分钟之后,两个人的情绪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,青山雅光躺在何坤怀里,轻声说道:“方才想起了佐渡的民谣。”

“哦?哪一首?”

青山雅光低声唱起佐渡情歌,房间中顿时便回响起一阵低回宛转的歌声,何坤一听这样的曲调,便感到无论自己有多么的精熟日本文化,又是与一个日本男子相恋了多少年,有一些情感都是难于共通的。这一首民谣和许多日本民谣一样,旋律悠长然而紧绷,情感就如同一张拉紧了的弓,张力十足,然而却又显得是竭力克制着,不住地向下压,在一个中国人听起来,调子几乎是悲凉了,简直有一点凄惨,不过看青山雅光的表情,却是没有什么哀伤。想到方才两个人做爱的时候,青山雅光脑子里回放的是一首在自

己听来有些凄凉的歌曲,何坤就感觉非常的神奇。

何坤抚摸着青山雅光的脊背,温柔地说:“等我退役,我们一起去日本看一看。”

第二年,松龄成功考取台大工学院,学的是化学工程学,也算是完成了何坤早年的心愿,录取结果下来的那一天,全家特别高兴,晚上聚在一起吃寿喜锅。

日本占据台湾这么多年,许多日本的风俗都流传到台湾,比如说食物上面,食材有竹轮,烹调的方式则有关东煮和寿喜锅,比起十分家常的关东煮,寿喜锅显得更为考究一些,关东煮是冬夜里炉火边的柔软温馨,寿喜锅则带了一些精致情调,可以在比较正式的场合待客了,尤其是何坤家里又是采用的比较地道的日本料理方法,比如说锅具是用铸铁锅,汤也是用柴鱼汤加昆布酱油、味淋和黑糖来调制,而且也尽量选择那种油花比较多的牛肉,切成片摆放在黑色的铸铁锅里,看上去仿佛大理石花纹的艺术品,加入葱段爆香的时候用的也是牛油,十分严谨的。

相比之下,本土改良版的台式寿喜锅则随性了许多,爆锅用的是猪油,汤汁和配菜也比较随意组合的,连锅具都不一定用铸铁锅,只要大概相似就好,有的人比较独出心裁,把牛肉替换成猪肉鸡肉之类,于是传统的日式牛肉锅就变出了各种花样,有的时候让青山雅光都有一点无措,居然能改出这些样子啊。

谭凤霖当时便乐着说:“这好在还是东亚风,要是在锅子里加一点绿咖喱,蘸料也改成鱼露,那就是东南亚的风味了。”

当时青山雅光的反应就是:虽然日本在太平洋战争期间占领过东南亚,但是寿喜锅改成那个样子,我还是有点接受不了啊!

寿喜锅里面也有一味必不可少的素菜——蒟蒻,蒟蒻卷下锅之前用热水汆烫过,去除掉了里面的碱味,给牛油柴鱼汤煮过之后,是一种特别的咸鲜口味。

因为有许多国军的老兵和他们的亲人,如今街上吃火锅的地方也渐渐多了起来,一些台湾人也给带动得能够吃辣了,尤其是冬季里,围在一起吃盖满了辣椒的火锅,即使是下着冻雨的台北,也显得温暖了起来。不过青山雅光还是更喜欢故乡的寿喜烧,比起四川那又麻又辣的火锅,寿喜烧显得偏清淡一些,然而那一股食材本身的鲜甜却更加突出了,青山雅光不太喜好那种很重的口味,注重的是食物的新鲜,因此这样味道清淡的烹调方式是最适合的了,调味料太过浓重,总是会让他疑惑是否食材不够新鲜。

何坤夹了一块香菇,蘸了萝卜泥和生蛋液放进嘴里,转过脸来笑眯眯地看着情人,之前两个人有一次在外面吃寿喜锅,店里面进来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,对着女将张口便问:“老板娘,这个杂炖锅子多少钱?”

当时青山雅光的表情就是:好尴尬啊!“寿喜锅”本来是多么有意境的名字,结果给人家直呼本质“杂炖锅”,虽然确实也是这样吧,然而撕掉了那一层美丽的外罩,终究令人感觉有点情何以堪啊。

客厅里的留声机中播放着日本歌曲,让这一餐的日本情调更加浓厚,非常像是在京都的屋子里吃寿喜锅,大家纷纷鼓励着松龄和归杭,要松龄在大学继续努力,争取深造,归杭如今已经是读初级中学,再过两年也要联考了,一定是不能松懈的。松龄自然是眉飞色舞,十分的振作,而归杭则有一点愁眉苦脸了。

铸铁锅里的食物差不多都吃掉了,每个人又盛了一小碗米饭,搅拌了汤汁做汤泡饭,这种汤饭本来何坤并不是很钟爱的,他从前的习惯是:汤是汤,菜是菜,饭是饭,然而在日本留学三年倒也罢了,自从与青山雅光在一起,一些饮食习惯便从内心里接受了过来,比如吃关东煮或者寿喜锅,最后便也常常把一碗米饭泡了汤来吃。渐渐地,他便发觉这样的汤饭实在美味,煮过了肉和各种蔬菜的汤汁,各种味道融合在一起,成为一种荟萃与丰富,用来泡饭,滋味浓郁鲜美,吃起来十分爽快。

何坤看着青山雅光往桌面上小碗中的米饭上面浇了些牛肉汤,然后搅拌了汤饭,用勺子一勺一勺送进嘴里去,转头再看自己左手端着的碗,不由得心中又是一动。

吃过饭后,大家坐在一起喝茶,然后各自散坐在客厅中,有的看书,有的听音乐,晚间八点多的时候,正是一天中最为悠闲的时间。

青山雅光转过头来,便看到正目光炯炯望着自己的归杭,笑了一下,道:“归杭,你有什么事要问我的吗?”

归杭渐渐地长大了,他本来就与青山雅光十分亲近,如今更是仿佛突然发现了雅光舅舅身上新的宝藏,不时地就要过来挖一挖,磨着他讲从前的事情,有的时候提出来的问题着实有一点好笑,不过青山雅光一边喝着大麦茶,一边慢慢地和他讲,倒是也别有一番风味。

这舅侄两人如此亲密,有的时候令何坤也心生感慨,人在年纪渐长之后,回忆便增多了起来,总是喜欢与晚辈谈论自己当年的往事,尤其是别离了千里之外的故乡,来到这陌生的台湾岛的人们,格外喜欢对自己生长于台湾的孩子们讲述从前,讲往昔的岁月,讲孩子们并不了解的大陆。

自己虽

然倒是还罢了,但是有时候老友聚会,也听自己的那些同袍抱怨过,“这些孩子们啊,和她们讲些什么,都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,勉强拉着她们过来听,也是人在那儿,魂不在那儿,有什么意思?到后来我也懒得讲了,只有咱们这些老伙计凑在一起,还能说一说。唉,经历过的那些风雨,等我们这些人都不在了,只怕也就没有人知道了。”

当时自己还笑着说:“想开点,我们前辈的那些事情,我们也未必知道,过去的便过去了吧。”

如今再一看自己的家里,虽然自己并没有那种拽着晚辈来倾诉的偏好,然而看归杭的这个样子,只怕自己纵然要对着他说些什么,也是如同风吹过耳,不肯怎样听的,倒是主动凑到他的雅光舅舅那里去,拉着他问这问那,雅光都不需要费心找人倾听的,自家有人就很用心地在挖。

于是只听归杭有些期期艾艾地问道:“舅舅,听说你从前曾经自杀,是吗?”

何坤一口茶水就喷了出来,抬起来的手都稍稍有些发抖:“归杭,你怎么问这个?”直接来问我不好吗?要去问雅光舅舅!

青山雅光听了这个问题,微微怔了一下,很快便笑了起来:“你连这个都晓得了?”

归杭一下子就扑到他身上:“哇,舅舅,你真的自杀过吗?为什么要自杀?你自杀的时候,想到的是樱花吗?”

回想起往事,虽然十分唏嘘,然而听着归杭的话,也颇有些好笑,青山雅光笑着说:“当时就是……听到了太平洋战争的消息,觉得日本未来十分的不妙,而且那个时候又是在国军那边,就觉得无论是日本还是自己,都没有希望了嘛,所以激动之下就想到自杀,好在你舅舅已经提前将手枪里的子弹卸掉,那个时候我真的觉得他好像是特高课出身。当时举枪的时候特别绝望,没有想到樱花,眼前出现的是母亲的脸。”

虽然说“花是樱花人是武士”,但是自己那时却真的没有那样凄美的情怀,即将要捐弃生命,实在是十分痛苦的。

归杭一本正经地点点头,说:“舅舅当年太年轻,太冲动……”

这一下屋子里其她人都哈哈笑了起来,简直是训导主任挽救失足少年的话,何坤笑得眼泪都要流了出来,拿眼神瞟着青山雅光,成为归杭好奇心的对象,似乎也不是太妙的事情啊。

青山雅光眼望着何坤,二十几年前的往事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,自己玉碎未成又生了重病,虽然病中神志不清,然而后面回想起来,那个时候是有人很细致地照料自己的,那当然就是何坤,给自己喂饭喂药,还给自己擦洗身体,十分用心的,病中的自己仿佛回到了童年,可以很安心地依靠别人,这么多年来每当想起那段往事,心中总是不由得格外温暖柔软。

何坤很显然也想到了那时候的事,眼神分外温柔,能够有机会去照顾这样一个人,也是一种幸福啊。